秋叶汀

清水无差角色粉
圈地自萌小透明

[仙剑四][紫葵]流月 [坑]

 

章之一

 

    桌上一碟糕饼,一壶清茶,一人桌边独坐。

     那人一身蓝白色衣衫,头上戴着宽边的斗笠,四围垂下轻纱帷幔,即使坐在桌边也依旧没有摘下,显然是不欲被人看到面容。天色有些晚了,茶馆里依旧坐着不少人,喧喧闹闹并不显得冷清。那人却只是坐在窗边的位置上,安安静静侧头向着窗外,仿佛身边那一切嘈杂都不曾存在一样。

     窗外的镇子里已亮起零星的灯火,落日的余晖迅速褪尽最后一抹金红,夜色一分分浓重,夜空被黑漆漆的云层所遮蔽不见星月。很快视野里便仅余下一片深深浅浅的暗,但那人依旧是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没有动。

     一只粗瓷的茶盏被他松松地围握在手指之间,并不去饮,杯中的茶水在夜风中悠悠然一漾一漾。

  

    “喂,我说,你的茶到底还喝不喝?倒在那里那么半天早凉透了,要是不喝我们就走吧,都坐了一下午了,难不成你还想在这里待到天亮?”清清脆脆的少女声音突然响起,听着是极近的距离,然而他身边一片并无旁人,那声音不知从何处来。

     桌边的人却并未惊讶,甚至连姿势都不曾动上一动。“要走也用不了多久,就随我再坐上一会又如何。”他低低地说着,声音很年轻,音调安静而柔和,微微带着笑意,却偏偏使人越发觉出那背后深重的怅惘味道。顿了顿又继续,“反正总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做了。”

     少女的声音静了一下,然后似是微叹了口气:“你真的就决定这么放手不管了?把琼华交到灵辛那个小子手上,你能放心?”“有什么好不放心的。”男子说着,终是转过了头,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看向桌面,暗棕的漆色,一环白色的圆圆茶盏,里面浅黄的茶汤收罗了灯火的暖色进去,一晃之下越发显得盈盈透亮。他看着微微地笑起来。“灵辛这孩子你也不是不知道,这几年间派里的大小事务,我早就一点一点交到了他手上,现在不过再多一项名头而已。”

     “那你也不用……”“好了”少女还想要再说什么,却被他轻轻地打断。男人微微侧头扫视了一眼四周,邻近的几张桌子旁投射来好奇的目光,虽并无什么别的含义,却也总看得人有隐约的不自在,他又别过头去望向窗外。“别人听不见你的声音,我一个人坐在这里自言自语未免太过奇怪,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。”说着站起身来掸掸衣裳,留了茶钱在桌上,然后走出门去。

   

    门外夜色已经深浓,小茶馆建在山坡上,面朝宽广海面,海风阵阵扑面,带得他的衣襟帽帏都一径向后飘舞起来。门前不远处便是凌空的栈桥,桥栏上每隔几步挂着圆圆的铜铃,风来时一阵一阵细细的鸣响,混在波涛声里,仿佛另一重的海浪。

     他顺着栈桥漫无目的地行走,耳畔是隔了一段距离而变得隐约的涛声,铃铛叮叮咚咚轻响,喧闹的小茶馆渐渐被留在了身后。灯光和人声都低落下去,世界安静仿若沉睡。他就这么慢慢地走着,而那个少女的声音也没有再出现。

     白光一闪栈桥上又是空无一人。高高的天空上仿佛有风带破云层,露出一弯银白的月亮,窈窕如钩。

 

 

章之二

 

其实又有什么好说的,早知那人做下的决定从不向他人解释。何况她心里也明白,这么多年了,其实这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。

 可是……她微微转过视线,月色纤薄,星子零落,幽深的水面在夜空下只映出微小的光亮来,一点点旋转着沉没下去。但这却不妨碍她透过黑暗注视着那个立在水边的身影,那人带一点若有若无的轻浅笑意凝视着这片夜光下的湖水,神色里似是有浩大的悲伤与温柔,又仿佛是欣悦,糅合了种种她所不能解释的复杂的情绪在里面,但却不知为何,看得她有隐隐的心惊。

 似乎是突然发现还是完全不曾了解这个人呢,她自嘲地笑,几十年朝夕相处,她停留于这世上的时光可谓漫长,却也唯有此次,如此长久地伴随一个人左右。芦苇的叶子上有闪亮的露水,一颗颗一点点映出摇曳的红光,她停落上去,那叶子在夜风里轻轻摆动起来,露水顺着叶脉的纹路慢慢滑向叶尖,行经的地方落下一路光亮的轨迹。

 是因为不是人么。因为毕竟不是人么。还是,因为从来就都不曾是过呢。

 她看他站在那里,想着要不要过去安慰一下,或者,不是安慰的话,随便做些什么打破一下这样的沉寂也好。可是那个人就这样站在那里,他的气息像是融进了这无边的湖水与夜色,让她无端地觉得不能走近。况且走近了又如何?他心中的那些东西,她并不懂。

 她有些烦恼地想也许那一个“她”是会懂得的,或许恰当的做法是在这个时候进去,换她出来。这样想着却不动作,只一下一下怔怔地穿过叶面,露水缓缓在叶尖上停住脚步,不被惊动。

 她只是一只鬼。或许连鬼都不是,“她”是寄宿于剑中的亡魂,而她只是“她”的影子。保护“她”的影子。除此以外不知从何处来,也不知要归往何处去。

 诞生之时便是以亡者的身份,因此她未曾了解过那些属于现世者的喜怒哀乐。他们之间有冰冷冥河蜿蜒交隔,河水幽深不见底。那是另一个“她”努力想要越过的,因“她”从那温暖彼岸而来,而她,未曾涉足。对不对。彼岸的人啊。

 

 她听见那个男子的声音,今晚离开那个海边小城以后第一次开口。清清淡淡,像是自语,又像是仅仅在对她交代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。

 “在这里的水下,我们看不到的地方,有一个属于妖族的国度。”

 她一惊,从叶子上猛地弹起来飘近他的身边,而他并未转头看向她,只是面朝着湖水继续。

 “有传说,殷商时候,巢湖边曾经有过一个小国,因为触怒了神明,被罚整个国家沉入湖底,后来年代久远,风水生变……”

 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散入夜风中不见踪影。像是最初仅仅由于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驱使而在这静夜中开口,可是开口以后那力量便如同湖边的沉静一样散去了,于是再也找不到继续下去的理由。

 “然后呢?风水生变之后?”

 他转身看着她,像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,太多的碎片散乱着一时不知怎么开口。

 她凑到他面前飘着:“怎么,你想去那个妖怪国?那我们就下去玩吧,我没意见。”

 怔了一下,紫英的神色放松了下来,他对她伸出手,于是她飘落上去,听他说:“龙葵。”

 “嗯。”满意地卧在他的掌心里,朱红的圆圆的小光球,男子的手掌带着微弱的白色柔光,他借灵力与她彼此相触。

 “……在这里,很久以前,也是像这样的一个晚上……”紫英低低地说着,然后摇头笑了笑,终还是没有继续,“都是些陈年旧事了。”他说,抬起头看着眼前黯淡的夜色,夜风拂动胸前一缕银白色的发,悠悠地飘荡起来。

 龙葵看着那缕发,忽然记起初见的时候紫英还是少年,不周山黯紫色的天幕下执起这柄凶煞的剑,带给她从未经历过的清净岁月。如今的琼华掌门灵辛是紫英徒孙,龙葵一点点看着他长大,从垂髫童子到和那年紫英一样的年岁,然后看起来超过他,再之前是灵辛的师父怀宁,如今怀宁已然垂垂老矣。而紫英……紫英仿佛一直是这个样子。

 她恍然明白了什么,像是很久以前在剑里面看着那些人相争然后杀戮,一个人杀死了其他的,然后自己也被反噬,她看着他们的魂魄离去,直到四周复归寂静。她想起最早的记忆里模糊的那场血雨,她在大雨落尽的时候醒来,看见血流满野,尸横遍地。

 “紫英。”她说。

 “嗯?”

 “不住琼华的话,来我家如何?”

 

 

章之三

 

紫英缓缓御剑在很低的空中滑过,脚下是茂密山林,不时有树木把枝桠伸展到他御剑的高度上来,被他灵巧地闪过去。

 天光是宁静的乳白色,尚有些微微的阴,云层很低,灰色一笔一笔横过好似宣纸上洇开的水墨,远远看去像是那些散开的云气都顺着笔迹流入了林中一样。清风和缓,正是初春天气,昨天夜里这里落了一夜的小雨,新发的嫩叶上坠了水珠,有时擦过衣角,晶亮的光点一闪便渗进织物的纹理。

 紫英拂过袖子,春季里的雨水湿润柔软,滋润衣物有微微的凉。他突然想起很早以前读过的句子,道狭草木长,夕露沾我衣。不觉微微笑起来,草木长倒是真的,不过这路却奇特。而且也不是夕露。

 这么一分神便听见龙葵在喊:“不对不对,又过了,调头回去。”

 他认命地操控着魔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淡青色弧线,转向来时的方向。“龙葵,看见前面那块石头没有?”

 “诶诶哪一块?小紫英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了?”

 “那倒不是……白色桃花下面那一块,黑色的。”

 “哦,有什么不对?”

 “我们已经路过它五次了。”琼华前掌门和颜悦色地叹着气。

  

龙葵所说的家是哪里,紫英心中大致也有个方寸。魔剑是千年前姜国太子龙阳所铸,而龙葵,是姜国的公主。少女那一刻说话的口气纯然像个邀朋友一同归家的孩子,让他不由地微微怔愣,点头说好,然后才想起来这之间相隔的又是多少年的世事沧桑。昔时小公主如今已是幽魂一缕,国破家亡山河沦丧,唯余一柄兄长所铸的剑聊可栖身。可是她好像是全然不记得这些,依然说,跟我回家去可好。

 他说好,于是那就回家吧。

 却终究已是千年。荒草藤蔓遮掩了当年的华美宫阙,树木生长起来,雨水落下,终是连那年的历历尸骨都再找不见。

  

“好了好了,这个方向。我能感觉得到,应该就是在那里了。”又是转来转去地飞了一会,龙葵终于这样说。然后就向着自己所指的那个方向飞过去。

 紫英停下来看着她,也许是靠近了昔日诞生之所的缘故,魔剑的力量在这里有所增强,甚至龙葵也受到影响,可以暂时地凝出一个不太清晰的形体,红色衣裙长长水袖,娇小身材的少女,虽然依然看不清楚面容。龙葵很是兴奋,吵吵闹闹地到处飘来飘去。四下里无人,紫英由着她闹,却也没有跟上前去。

 趁着龙葵不注意,紫英低头,手指快速地在空气里画了一个图案,淡金的笔迹在日光下被遮掩了光芒,显得不那么耀眼,紫英画完后伸手一推,金色的图案向下飞去,贴上魔剑,然后一闪融了进去。

 剑里怨魂的骚动顿时平息下来,紫英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龙葵,见她像是完全没受影响,于是松了口气。他又低头看着魔剑,像是可以透过那片厚重金属,看见其中无数尖叫哭号的魂魄。靠近这千年前的殒身之所,你们可是在悲伤?抑或,是依旧执念于怨恨着什么,纵使千年沧桑已过,山石都风化为泥土,也依然无法忘却?

 他不知道。就像他不知道这魔剑的净化之法,不知如何帮助龙葵找到她兄长的转世。但他必会尽力,这次的姜国故宫之行或会带来线索。

 龙葵在下面似是发现了什么,招手叫他,他应了一声,按剑降了下去。

  

山壁上覆满藤蔓,层层叠叠,暗绿的叶色似是经冬未落,在周围一片新绿的衬托下越发显出几分倦意来,沉沉的苍老。紫英回头看一眼龙葵:“确定是这里?”

 少女肯定地点头:“哥哥的铸剑炉在里面,我能感觉得到。有气息透出来……这里应该是当年的入口之一。”

 铸剑炉么……紫英伸手抚上石壁,沁骨的凉,其中隐隐约约有某种令人不安的成分,丝丝缕缕牵动剑里的凶煞,冰冷锋锐像是黑暗中窥伺的眼睛。却又把握不住。他放出气息细细地探查……这石壁之后确是空的。

 紫英睁开眼睛,有些犹豫。“山壁之后有阔大空间,说是入口确有八分可能,不过……”他抬眼看向女孩,龙葵不语不接话,只是看着他,没有形体的影,面目模糊,却仿佛能感觉到那明亮眼神,灼灼的专注。太多的东西就这样被掩盖在这光芒下面。他想她其实未必是不明白的。

 “龙葵你可知道……时过境迁。”

 “我不知道。”她笑说,迅速地接过话,像是骄傲又像是毫不在意。

 紫英在心里微微地叹气。“那也没什么。不过进去了之后,要多加小心。”说着转身拂落山壁上的藤蔓:“既然是入口,应该是有什么机关的吧,你可知道机关在何处?总不至于是要我把这山石劈开进去?”

 龙葵在他背后笑了起来。

 

 

章之四

 

那一日在巢湖水边,紫英曾经提起过一个远古时的小国,因遭受神罚而沉入水底,后来年代久远,风水生变。那之后的事情,紫英没有说,龙葵却也能够猜到个大概。

 当时未曾上心的一个小故事而已,只作趣谈。龙葵淡淡地想,挽弓搭箭,红色流光激射而出,妖兽在凄厉的号叫声中化为血雾飞散。与此同时月光一样的白色剑气在空中飞舞开来,周围一圈围拢上来的妖兽与恶灵刹时灰飞烟灭,紫英抬起手,剑气纷纷如蝴蝶没入他打开的掌心。

 周围暂时地安静了下来,紫英收回手掌,面色有几分凝重。

 姜国故宫年代久远,又地处山林人迹罕至,有些精怪栖居并不是什么怪事。他原本也打算此行尽量避免与它们发生冲突,可是从现在发生的状况来看,这远非普通的山林精怪那么简单。

 进入通道不远后他们便开始不停地遇到各种攻击,有时是形态怪异张狂的兽类,有时是没有形体的魂魄,还有一些零星的小妖,多半道行低微。紫英一开始不欲多做杀伤,只是祭起剑阵环护四周,试图寻找沟通的契机,让他们得以平安通过,可是时间一久便发现,那些环绕于他们四周的鬼怪们目光空洞,唯存杀念。

 “没有自我意识的魂灵,”龙葵说,挥袖一道天雷横扫而过:“紫英你注意到了吗,它们的身上都有一种邪气。”

 是的,邪气。紫英想,而且是和魔剑中相似的气息,仿佛同出一源。他心里因此而升起隐约的不祥之感,龙葵只是寄居于剑中的魂魄,和剑灵并未融合,因此一直无法完全地驾驭魔剑,以他的灵力虽可以暂时压制此剑的凶煞,但也仅仅是压制……而自从接近姜国王宫以来,魔剑中怨魂的骚动越发强烈了,隐隐约约,像是在和什么东西彼此应和着一样。

 眼下这些小精怪固然不足为惧,只是他担心,在这浩大的宫殿群中,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在等待着他们。

 

 龙葵可以感知到当年铸剑炉的方向,而那恰好也是邪气最盛之处,于是他们一路向着那里走去,剑气环护,妖邪触之即灭,龙葵乐得不再出手,看紫英轻轻松松扫除着那些不自量力围拢上来的大小妖灵。

 前行至一处阔大厅堂的时候紫英停下脚步,取出了自从进入姜国故宫以来就一直被他收在剑匣中的魔剑,平日里幽暗的剑身上此时隐约缠绕血色的云气,还尚有新的血雾从空气里一点一点依附上来。龙葵看见,心中一凛,猛地一片冰凉。

 “这个,怎么会……就像是那个时候一样!紫英你还好么?不对,我们还是赶快先退出去吧……”

 “无妨。”紫英却是很平静地说着,低头以手指在剑身上画出大片连绵的图案,画过的地方亮起白色流动的光,幅散开来密密地把剑身包裹,那些红色的雾气渐渐就看不到了。

 “真的没事?”龙葵将信将疑地看着,紫英的力量与心性她很了解,魔剑在他手上这几十年都没出过问题……但也正是因为如此,这次的状况格外令人担忧:“还是出去吧,我觉得不大对劲……妖怪什么的可以以后进来慢慢解决。”

 “我自有分寸。”紫英说着,一笔完成了那个封印:“不过此地状况委实诡异,怕是有阴魂在此盘踞已久,残害生灵。不调查清楚,我心中难安。”他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,在某个地方添补了几笔:“走吧,若我所料不差,这里精怪异变的元凶……怕是就在这附近了。”

 “不行,我说我们退出去,立刻,马上!你当魔剑反噬是好玩的?!”

 “……我已尽量将魔剑的邪气封住,反噬不会那么容易。”紫英抬起头看看着龙葵,黑暗里他的眼睛明亮如星,龙葵不由一怔,然后听到紫英的声音在她心中响起:“后路被封,他就在这里,我们出不去。”

 说着未见他有什么动作,周围的剑气屏障蓦地化作流星腾起,射向紫英身后的角落,那里有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沙哑的惊叫。紫英转身,白色凌厉的光芒飞回环绕在他四周,四下里一片明亮如白昼。他带着疏离的笑意凝视角落里慢慢现身而出的一团黑影。“偷听别人说话不是一个好习惯,试图偷袭就更不应该了。”紫英这样说。

 

 

章之五

 

厅堂阔大,旋转的剑气只照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,石壁上精美的雕画在倏忽而逝的微光里失却了色彩,只落下绰绰的影子,像是那些古远的山光与草色都俱沉浸在永夜的幻梦里,辗转间遥遥望见绮丽风光明艳色彩,于是一路追随不愿醒来。

 披甲执刀的黑色的武士在他们面前现出形体,浓重的烟雾旋转聚化出模糊轮廓,身材高大没入屋顶下深深的暗影。他扬起武器居高临下地俯看他们,转手挥刀劈落,明明是没有实体的攻击,却仿佛隐隐搅动风雷环绕在侧,浩大的威压。

 紫英面目沉静不动声色,一抬手几道剑气飞扬,于身前飞转成一道月光色的漩涡,黑色的刀光被缠卷进去,和光芒一起爆裂破碎开来。在仿佛落雪一般的细碎光雨里,紫英手势急变,无数白色的光点翻卷而起于半空中将那黑影层层围绕,然后飞速地开始旋转,仿佛白色丝线穿梭织就为闪光的牢笼。黑色武士一时未及反应便被包缠其间,开始奋力挣扎,却始终不能穿透那层薄薄的壁障,被一点点搅碎,发出哭泣一般凄厉的哀号。紫英毫不放松地继续加力,在他的背后龙葵引弓发箭,黑暗里露头的绰绰鬼影被红色流矢逼退了回去。

 剑光的包围一点点缩小,中间的一团黑气被挤压得越来越浓稠,到最后几乎成为实体,如一颗黑沉沉的珠子左冲右突。而剑气也再难前进半分,双方就这样僵持着。

  

白发垂落下来遮住视线,紫英微微蹙起眉头。剑阵依然旋转不休,凌厉的白光透过散落的发丝依稀落入眼中来,灵力水一样地被抽走,有一种寒冷开始不受控制地蔓延,点点滴滴和着这地底宫阙千年沉积的阴抑与窒息如藤蔓般缠绕而上。他感到有点恍惚……感知被一点点剥离,陌生而遥远。果然还是自不量力了……他这样自嘲地想着,努力维持接近涣散的神识,封印魔剑这种事情……那个封印用出来,还指望能有多少力量剩下么。

 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,无论怎样那个封印总可以继续维持一段时间……不然看到自己被魔剑反噬的话,龙葵会哭的吧。

 剑光破碎开来,刹那耀目的明亮,黑色雾气从其中冲出,纷纷散散地落下。紫英的神智一瞬间断为空白,刚刚的寒冷俱化作茫茫然的暖,潮水般覆过全身,他眨眨眼睛,蓦地清醒,像是重新落回到这个时空里来。

 似乎只是一刹那间发生的变化,浓稠的黑色烟雾在四周腾起。紫英抬手升起剑阵,同时另一只手凝起灵光将龙葵拉近身侧,半透明的利剑围绕着他们旋转起来,起伏开合间,那些逼近的雾气便流水般地退了下去。

 “小心。”紫英这样说,扫视四周。烟雾在眼前幻化出种种流云般的异象,无数人面扭曲咆哮,一张面容飞快地取代了另一张,刀剑追逐交格,奔马携战车隆隆地踏过大地,行经之处雾气惊起如飞溅的积水,有几缕绞进剑气的屏障里来,被迅速地稀薄粉碎,却在淡下去的瞬间显露出暗红的艳色来,如同最浓重的鲜血。

 金戈铁马的声音从各个方向升起,一波一波交叠混杂,像是古远之时留下的声响在这一刻重新苏醒过来,在浩大厅堂间徘徊着不肯离去。

 “龙葵,这是千年前姜国的景象?”没有回应,紫英转头去看,正在此时一辆失控的战车在在奔马的裹挟下向他们的方向踏过,冲进剑阵的瞬间化为红色的雾气散落,余势犹自未歇。整个剑气的屏障因此而摇晃了一下,紫英退了一步,几点剑光湮灭。

 “龙葵……咳咳,龙葵?”

 少女仿佛突然惊醒:“紫英!你怎么了?”

 “别担心我。”紫英说,抬起一只手抵上屏障,剑阵的光芒因此而再次明亮起来:“这幻像中的景象可是千年之前的姜国?”

 他带着龙葵退往墙边,退到雾气范围的边缘,遥遥望去整个厅堂间喧闹的呼喊与厮杀。

 “……幻……像?”龙葵随着他的牵引在空中漂浮,还尚有些微的怔愣,像是沉浸于记忆的河流一时无法找回到现实,不过她很快回答:“这里应该就是当年我们和杨国交战时的场面,我在她的记忆里面看到过,不会错。”

 “果真如此。”紫英垂下眼睛,面目间染上哀悯的神色:“那么,徘徊此地的应该就是当年那场战争中不愿归去的亡者了……”

 随着他低低的叹息,像是有风在这旷大的厅堂间穿过,一点一点幽绿色的游光从黑暗中浮现,闪动着,仿佛夏夜水边飘摇的萤火。

 周围的喊杀声静了下来,血雾幻化而出的人与马不再追逐,他们带着一种被眩惑的姿态凝望着那些绿色的流萤,像是隔着岁月隔着时光,重新触碰到那些记忆中曾经盛开过的春和景明。

 “……开明三景,亿劫之先。今日大庆,沉魂受链……”低低的声音如同流水,随着他的念咏在空气中婉转流散开透明的涟漪。一点一点滟滟的水色,沾染了流萤幽绿的灯火,在血色浓稠的雾气间蜿蜒地流转开来。仿佛是错觉一般,那雾气的颜色渐渐变淡。

 龙葵怔怔地转头望向那个男子,像是惊讶,又像是困惑,好像突然了悟了什么,神色间渐渐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洞彻。

 紫英后退一步倚靠在墙上,白发垂下,遮住眉眼,模糊的光影里,那唇边像是有一点淡淡的笑容。

 “……重昏幽暗,永闭寒泉……欲请慧光,照破冥关……”剑气的壁障渐渐透明,闪动的灵光如薄冰般破碎消融于空气里,他微微抬起手,像是欲在虚空中采撷那样一些光亮的色彩,然后缓缓地,闭合起空空的手指。

 剑气的白光已经消逝,血雾淡尽,重又变得透明的空气中唯余星星点点的绿色游光,闪烁摇荡着像是琉璃色的河流。阴影张开它墨色的羽翼,于身侧合围成一个温柔的拥抱,紫英闭上眼睛,终是放任自己向着那一片深沉的暗色中坠落下去。

 

 

章之六

 

他抬起头,看见满天流火,一颗颗拖着长长的尾迹从苍穹中滑落,浓重的黑烟像是将天空也撕裂开伤口,那些凄艳的血色就这样成片地从伤痕里漫溢出来,流淌入空气,肆意地涂抹。

 他们御剑飞离,陨落的琼华在身后被天火轰击,震动爆裂开巨大的声响。他忍不住回头去看,飞溅的光芒像是要在眼中烙刻下永不淡去的伤痕。他迎着光芒注视那曾经是家园的地方,觉得有什么东西就这样在胸间碎裂了,叮的一片轻响。

 天河的声音模糊地传来,一片嘈杂中听不清语句,只知是急切,他回过神,看见菱纱落在了身后。天河在前方似是要折回,四周满是零落的火光,他挥手让天河先走,却不知他是否听见,自己转身又向着那火雨密集处去。

 他将菱纱带上自己的剑,菱纱的手冰凉。而空气仿佛燃烧,一呼一吸间满是灼烈的味道。前路仿佛没有尽头。天地浸透血色,神祗在高高的苍穹上静默地垂下视线,面容无悲无喜亘古宁寂。他们无处可逃。

 天宇间有火在烈烈地燃烧,绽放出无数绚烂璀璨的影子,从他们身边纷纷扬扬地坠落,像是醉花荫里曾经的落英缤纷,闪闪迷人眼目。而天火在身后追逐。他们御剑穿行于连绵的风浪中,如同裹挟在暴雨里的蝴蝶。

 没有尽头的长空中,一路奔逃。某种沉重的空洞在内里一点一点将他吞噬,他想大概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碎裂掉了,什么东西,永远地失去。

 他闭上眼睛,于是一切都不复存在。

  

遥远的地方有水在滴落,一滴,一滴,飞溅开空寂的声响。紫英闭目听着那声音,脑海中依然被刚才的烈艳天火所缠绕,一时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时何地。

 身下是冰凉的石板,他缓缓睁开眼睛,却依旧是纯然的黑,像是刚刚那个张开双目的动作不过是幻觉。空气里带着长久幽闭之后凝滞的味道,他注视那黑暗,于是有影子绰绰地从其间浮现。记忆一点一点清晰。

 魔剑。龙葵。姜国故宫。血雾的亡灵。幽冥里灯火蜿蜒指引出往生的路途。剑阵飞旋然后破碎。渐渐覆盖视野的黑色羽片。

 看来一切都已经都结束了。

 他撑着地面坐起来,感觉全身都是虚软的,像是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,在睡梦里跋涉了万水千山。深入骨髓的疲惫。他闭目休息了一会,然后扶着身边的墙壁站了起来。

 魔剑依旧被封印着,看起来一时不会有什么变故,龙葵却不在这里。紫英在指间凝起淡淡的白光,照亮了身边的一小片地方,满地散落古老的兵戈,在失去了寄宿其间的魂魄之后变得暗淡而颓败,他俯下身去想拾起一片,灰暗的金属却随着他的轻轻一触而破碎散落为尘埃。四下里再无他人,魂灵与妖物俱已散去,龙葵大概只是暂且离开,不会遇上什么危险才是。他这样想着,微微放下心来,然后思绪便不受控制地因刚才的那个梦境而飘远。

 居然……梦到了那么久以前的事。天火坠,琼华陨落。那些之后的数十年光阴流转相隔,过往的繁华与喧嚣终是都渐渐地沉落了下去,他的生命宁静空明如同止水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到最后能够留存下来的,都不过是些最为安静简单的东西。为学日益,为道日损,他这样想,于是安然以对,觉得或许终究当是如此。而记忆如古旧的画卷褪色斑驳,过往的种种伤痛与欢欣俱凝作故纸间静默的符号,一个和另一个毫无差别。却未曾想它们依旧有一天会幻化为梦境而苏醒,展露出封藏的往昔,竟还是一如当日的艳烈。

 睡梦里心中横扫过凌厉的痛,那样的感觉此刻仿佛还隐隐约约地停留在身上。紫英垂下眼眸,迟疑地抬起手按住胸口,太久没有动作之后手臂有些僵硬,心跳尚自急促,隔着厚重的衣物一下一下触碰着指尖。他在那个位置上用力地按压下去。

 四周一片沉寂,剑匣倚靠在身旁,魔剑在里面安分地沉睡。



[坑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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