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古剑二][夏+谢] 芸芸物 下
再次睁开眼时，却几乎不能相信眼前所见。
星星点点的萤光已尽数零落，唯有一条银白色的龙，盘旋在广场中央，像是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月色。夜风吹过腾起云雾般的晶屑，银龙扬起头，对着天空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。
谢衣曾在流月城的古籍中读到过这种上古神兽，却未曾想有一日能亲眼得见。龙吟响彻群山，引发鸟兽齐声应和，回声连绵不绝如层叠的涛涌。在这起伏声浪中，银龙微微侧首，视线穿过榕树层叠摇晃的枝叶，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威严，向他们劈头压来。
出于某种难以言说的冲动或是勇气，谢衣放开逸尘的手，翻身从树梢跃了下去。
失去了树叶遮挡，无遮无拦面朝神龙的注视，心中却反倒平静了下来。逸尘依旧藏身于繁密枝叶间，在他跃下的瞬间试图伸手拦阻，却终究未及赶上，只好遵守约定留在了偃甲圈成的法阵里。银龙似是完全被谢衣吸引了注意，淡青色双瞳一瞬不瞬注视着他从半空落至地面。谢衣站定，长长地舒了口气。
传说中龙族是古老而智慧的生灵，行踪神秘，身形巨大，力量强横，性格喜怒无常——考虑到两个种族间的接触向来有限，这一印象有几分可信倒是个值得细细探究的问题。但尽管缺乏经验与凭据，谢衣却本能地觉得眼前这条小龙有某种异样。不是过于玲珑的体型，也不是飘渺到有些朦胧的轮廓，而是在更深更本源的某处。他试探地向旁边迈了一步，银龙身躯不动，只微微侧头，依旧将他锁定在视野中央。于是他又向前行了一段，再慢慢倒退回去。银龙依旧注视着他，威严，稳定，近乎冰冷的不为所动。
绵绵威压下，前后进退的步履间，偃师心中却渐渐浮起一种近乎荒谬的熟稔。他停下脚步，注视着不远处鬃毛飞扬的银龙，眸中滑过一抹深沉的暗影。
接受指引，做出响应，相似的套路环环相扣，精准无差的一遍遍重复——那的确是，于他而言太过熟悉的东西。
沉浸在这样的思绪中，谢衣迈步上前，到距银龙仅一步之遥处，抬手抚上它两支分叉长角间光滑冰凉的头顶。
璀璨光芒迸散开，像狂风从指间涌起，吹卷起满天星屑，催开一场突如其来，却又纷纷扬扬的白雪。
飞舞的光芒遮蔽视野，而银龙已不在原地。
疾风从身后袭至，谢衣转身格挡，被强大的冲击逼得连连后退。还未及站定，又是自下方袭来的一记上挑，情急间只得以足底借力翻身退去。青石地面上冷冷水迹都被流光映作银白，谢衣落地时一圈翻滚卸去力道，抬眼却见飞卷星芒已重又凝成银光闪闪的龙形，挟凛然威势居高临下向他冲来。
这下糟了，谢衣想，同时不敢稍慢地抬手画出法阵，就着半跪的姿势尽量蜷身以护住要害。然而银龙的攻击还未扫至，却有道道蓝光自脚下冲天而起，谢衣未及反应，几乎被那强烈光芒灼伤眼睛。
一个身影切入他与银龙之间，不知做了什么，竟使得气势凛凛的龙在千钧一发之刻停下了冲击。谢衣眯起眼睛努力地看过去，一道淡蓝色光圈澎湃地环绕住两人，逸尘背对他挡在前面，掌心托着什么东西，银龙低头嗅了嗅，想要靠近，却被光圈啪地一下弹开。
没有攻击，也没有发怒，仿佛有光落在那碧玉色的眼睛里。银龙静静地望向他们，依旧是高贵威严的神色，却不知为何，染上了近乎温柔的暖意。
片刻后，逸尘撤去了闪光的法阵。
银龙慢慢探头过来，谢衣站起身，走到逸尘身侧。逸尘掌心飘浮着一块巨大的青色鳞片，龙靠上前，闭上眼睛用鼻尖蹭了蹭，随后低下头以龙角相触。空气泛起轻柔波动，像落下一场沙沙的细雨。而那青色的鳞片就在这粼粼波动间融化成一团流转的光，丝丝缕缕拖曳着透明的尾迹，萤火般没入龙的身体。
还剩一小片，龙移开双角，向上吹了一口气。于是那点最后的光芒凝结成一颗青色的珠子，落在逸尘掌心。
云气环绕着飞龙腾上半空，渐渐西沉的月色依旧光华皎皎，照彻无边无际苍莽群山。龙在这光芒中返身回望，身形比初见时增长近一丈，鳞甲的边缘透出淡淡绿色，龙角延展，萌发出新的分支。月光将它矫健的身影投射在两人身旁的石砖上。
谢衣冲它挥挥手，逸尘拱手行礼。淡青色的龙冲他们点了点头，转身向着月亮的方向飞去，身影渐远渐淡，最后化成一个小小的点，融化在白银一样的满月里。
衣服突然被人扯动了一下，谢衣低头，见逸尘探手过来，灵巧地打开他腰侧暗袋将那粒青色的珠子塞了进去。随后不等他发问，蓝衣小道长闭上眼睛，就这样失去意识，干干脆脆地带着满身凛冽凉意倒进他怀里。
有清澈的水珠从衣角和发梢滴落，在绿白外袍上晕开一片一片湿润的痕迹。
逸尘醒过来的时候夜色还未散尽，窗缝中透出天空沉沉的青灰。窗下一盏小灯，灯光被细心遮挡，在墙壁与屋顶上投下飘飘摇摇的昏黄。谢衣靠在床边睡着，握着他的手，大约因姿势别扭而微微皱眉。一缕散发横过鼻梁，随呼吸一起一落，看得人心里发痒。逸尘抽出手，小心翼翼地帮他把头发别回耳后。
谢衣被这动作惊醒，迷迷糊糊抬头与他对视片刻，终于从睡梦中回神：“逸尘你醒了！”
逸尘点点头，撑着床沿打算坐起。谢衣急忙扶他在床头靠好，又转身去端了杯水。逸尘接过杯子抿了一口，一下一下吹着水面上的热气。
谢衣拉过椅子坐在旁边，伸手探探他额头，微温偏凉的温度。又抓过一只手来搭脉。逸尘任他动作，慢慢地喝完一杯水，把杯子放在枕边。过了一会谢衣松开手，逸尘轻描淡写地说：“没事，放心了？”
谢衣摇头叹气：“内息滞涩，灵力亏虚，你对‘无事’的要求委实不高。”他说着，收敛起玩笑神色，认认真真看着逸尘：“到底，为什么会这样？我总觉得你应该知道些什么，只是不愿告诉我。”
逸尘没有否认，低头沉默了片刻，像是在思考如何开口。最后他问：“你在流月城，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？”
“上古之时，神州大旱，烛龙之子钟鼓曾经将鳞片赐予人间浮水部的一名琴师，并告诉他，将鳞片埋入井下，无论多少年，可保井水不枯。”
谢衣惊讶：“难道，你是说——”
逸尘摇摇头：“昔年天柱倾塌，浮水部所在的西方大泽早已化作茫茫沙海。传说灾劫降临之日，那枚钟鼓之鳞也随之崩裂，碎片散于黄沙，成为如今荒漠中的点点甘泉……我所指的不是这个。”他抬头看向谢衣：“天地亘古，四野无尽——曾经将鳞片赠与凡人的龙族，想来应不止烛龙之子那一位。”
谢衣露出了然神色，顺着他话接下去：“而若经历岁月绵长，哪怕金石草木亦可化育灵识，又何况本就灵气充溢的龙鳞？”
逸尘没有回答，淡薄的晨光从窗缝里流淌进来，谢衣起身推开窗，湿润的山风吹熄了灯火。
过了一会，逸尘慢慢地开口：“你问我发生了什么，其实我也只是猜测。那个时候……失去意识的瞬间，我曾读到过一点附在那枚鳞片上的记忆。”他蜷起身，膝盖抵上额头，借这姿势闭目回忆，昏沉中流过的画面像蜃气凝出的花朵，于无人处自开自落。
可观而不可触碰。
谢衣扳过他的肩膀，将他从回忆的深水里打捞出来：“别再想了……那么多年前的往事，故事中的人都已不在，执着于此又有何意义呢。”
天空很快明亮起来，街道上徜徉着乳白的雾气。逸尘说要先走一步，毕竟昨夜闹出的动静不小，他一个生人凭空出现，怕是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。打点整齐的小道长恢复了往日悠闲轻快的神色，坐在窗棂上向他挥了挥手，身影迅速淡去在张开的法阵里。
窗外的小巷上有人唱着歌走过，孩童嬉闹的声音远远传来。开门声，泼水声，犬吠鸡鸣。谢衣最后检查了一遍包裹中的物品，推门欲离去。却突然回头，看见一只冰蓝色的蝴蝶晃晃悠悠飞进来，在他的注视中，化为透明的水气消融在阳光里。
不过浮世中光阴平凡的一页。
[END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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※ ”井底龙鳞“是《神渊古记》论坛连载版里的设定，后来出书的版本中去掉了这一段
※ 最后写得有点匆忙，待我战完论文回来再改
※ 感谢所有看完这个故事的妹子 =3=
※ 终于能打 #END tag了好开心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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